天主教会与新教竞争的结果,并没有像那个故事里的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一样,位置倒易,而是强化了彼此固有的立场,但在相互模仿和塑造这一点上,并无二致。巴赞提供的这个例子向我们具体展示了一对思想的对手怎样变成孪生子的过程:首先,一旦选定一个敌人,有针对性地对其做出回应,就意味着接受了对方的话题,从而堵住了其他各种可能的思路,限制了自己的思想境域。其次,假如要有意识地与对方做出区分,势必会分外凸显自己那被认为与对手“相异”的一面,甚至会刻意回避、遮掩与敌人“共同”的成分。问题是,所谓“相异点”未必就是准确的认知,有时甚至根本就出自论敌的“污蔑”,这样,反抗敌人的过程,常常就是一个人不自觉地走上被对方塑造的过程。最糟糕的是,思想论战变为人身攻击,以朋友和敌人划分讨论阵营,终致大家的人格一齐垮掉。
我们在历史上看到的,往往是不同派别彼此攻错,推动了社会更加开放、思想愈发深入;但也应注意到,并非所有论战皆可起到同样效果——巴赞讲的这个故事,就是思想经由论争而进一步封闭化、肤浅化的例证。众声喧哗,未必就是思想丰富、心灵自由的表现,它也可能是思想贫乏、心灵狭隘的结果。自许为致力社会进步的人,自然会因各种因缘,自觉或不自觉地卷入各种论争,但关键全在于我们的发言是紧盯着对手,还是对手的思想。前者乃是门户之见,后者才是真的百家争鸣。前者与人贴身肉搏,破口詈骂;后者立定脚跟,有自己的姿态,不会听凭对方界定自己,更不会选一个下等“对手”,和他一起抓头发,扯耳朵,使绊子,弄得不成体统。据说今日中国有这“派”那“派”之分,那么,他们到底是彼此型塑共同堕落,还是相互切磋更上层楼,鉴往知来,有心人能不审慎!